蒙古行心得 上萱

2009年的初夏特別忙碌，工作，籌備會，以及家裡大大小小的雜事佔滿了行事曆，等到終於回過神有時間喘口氣時，人已經抵達離烏蘭巴托45公里處的MCE營區了。經過一整天的舟車勞頓，迎接我們的是頭頂多到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美麗繁星，摸黑進蒙古包選了個床位草草安頓，闔眼前想的是：老天啊我真的來蒙古了...


我是在投入職場後才開始接觸志工活動的。跟著公司的慈善基金會做了三年課輔，從那段無報償的工作裡，我發現當自己自願自發地去幫助另一個人時，其中獲得的成就感和分享的快樂，與過去在學校或工作上獲得的很不一樣，進而，開始會主動去注意有組織的專業志工活動是怎麼進行的。於是，在出社會屆滿4年的前夕，我想送給自己一個禮物同時也是一個挑戰，那就是去國外當志工，希望自己放下對都市便利生活的依賴，也放下對相同言語習俗的依賴。我好奇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。

所以，我真的來蒙古當志工了。




蒙古語的天空發音是"騰格"，蒙古子民在古時自稱騰格人，無邊際藍得不可思議的美麗天空是蒙古的標誌，我們為期兩週的孤兒院農場志工生活，也在這片天空下展開。

這座蒙古國家孤兒院所屬農場的所在地宛如turbo版的擎天崗，是片一望無際的草原，想找最近的'鄰居？得要步行十分鐘才會遇到；想吃飯？請自己動手煮；想洗澡？不好意思只有戶外一根水管，而且還得步行百來公尺去開馬達抽地下水；想蹲馬桶？希望大草原特有的deep hole廁所不會嚇著您；找娛樂？孩子用之不竭的體力倒是絕對包您玩到過癮。

環境很簡單，生活的內容也很簡單：在這裡的日子就是'照表操課'。用完早餐九點鐘下田，十二點多收工用餐，午休後，下午時段進行我們準備的活動請小朋友和其他國際志工參加，有時是純粹體育娛樂活動，有時則是介紹台灣的小遊戲或簡單課程。然而，在蒙古的大草原裡，我才終於體認到：能夠'照表操課'，是一種幸福。

在營區的第二天突然停了電，沒有辦法抽地下水，全營區的志工近三十人靠幾加侖的貯水撐了一天半。而好不容易電來了有水後，又很戲劇性地下了一天半的暴風雨，風雨大到吹掀蒙古包，內部都積了水，志工們只好撤到唯一兩間磚房，那晚，小小的廚房擠了二十多個人。那幾天雨斷斷續續地下，我們的行程和活動也因此取消。


接下來天氣也都是時好時壞。


當時，台灣還沒發生八八水災，我們卻已在彼方的蒙古草原上見證了大自然的力量。這兒的雨來得很急很快很大(印象中地理課本上沒有蒙古多雨這件事啊)，在沒有遮蔽物的草原上，下雨時風時而會大到人站不穩，溫度更會隨著驟降，我們這兩週的行程因為意料外的氣象變化，被切得亂七八糟。

煩不煩？當然會煩，尤其很多活動都是我們在台灣就排練許久的，投入的時間和精神就這樣被取消，大家都或多或少會感到失望吧。

幾年的工作磨下來，我會不自覺期望所有的事情發展都在掌握中，本來就急的個性，只要有任何意外，就會更為焦慮或甚至抓狂。在這裡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志工活動一開始是很不開心的：整年度的假一口氣全請下去了，也預期該是個很緊湊充實的行程，現在卻因為天氣的變化像隻擱淺的鯨魚進退不得。

但也因為蒙古，我才第一次體會到：不管願不願意，人真的要學著向大自然低頭。行前讀到的資料都說，蒙古人是生性樂觀的民族，友善好客豪爽，沒什麼時間概念，當下只覺得："哦，這可能是游牧民族的特性吧"，直到被雨困住的那幾天，我才突然懂了，正因為大自然是這樣的美麗卻善變，只有把心放寬，才能自在地面對生活裡接踵而來的意外和挑戰吧。

大自然有神奇力量，會讓人找到順應它的生活方式。天晴時，我們種田或幫忙營區的建設工作，帶活動煮飯吃飯休息，跟小朋友玩，散步踢球。下雨時，我們一樣煮飯吃飯休息，跟小朋友玩，然後其他原本該有行程的時間，每個人發展出自己的方式去度過這片空白。

有的時候我看書，放空，喝茶，跟著吉他唱歌，和孩子玩牌，還有很多的時候，我在聊天。營區裡有許多來自不同國家，各種年紀，背景各異的志工，有的人我們曾經起勁地深談，有的人我們自始至終僅是點頭微笑，有的人我們曾經一同旅行，還有的人我們還發生過短暫的口角，只因為生活習慣和認知的不同。

我在這之前雖然已經當過志工，但坦白說，心裡其實有著些許的自傲：或多或少想用當志工這件事證明自己有那麼一點點和別人不一樣。而在這個小小的營區裡，每個人帶著不同的期待，不同的理由，還有不同的故事來到這裡。雖然大家白天一樣都在農場工作，隨著時間過去，卻可以漸漸體會到，我們用各自的姿態生活著。

在蒙古的藍天和孩子的笑聲裡，我看著身邊這些志工，想著他們講的關於自己的故事，好像我們選擇的每一件事，其實不過都是生活的一部分，每一段生命因為一個接一個的選擇堆疊延伸成某段旅程，慢慢地長成了各自獨一無二的模樣。




兩個星期說長不長，說短不短，但也是一晃眼就和營區的孩子夥伴們擁抱淚別。在營區最後幾天某個下午，我喝完茶在修指甲，一個小男孩晃了過來想玩我手機裡的電動，我遞給他繼續專心磨著甲皮，他在一旁靜靜地打著電動，然後不知過了多久，我突然發現，在這段安靜的空白裡，我是笑著的。

最近翻到黎智英的一段話："當你不用別人看見你的笑容時，你是真的快樂了"。讀到這段文字時我又想起了那片藍天。在出發前，我曾經驕傲地認為這段旅程是送給自己出社會四年的禮物，我從不失控，做什麼都四平八穩，工作生活幾乎都在掌握之中，四年下來，在人前隨時總是笑著的。

在烏蘭巴托機場出境時，我回頭看著窗外深藍的夜空，我知道我即將回到另一個和蒙古完全不同的我的國家，回到原本的生活，回到緊湊的工作崗位，這段吉光片羽卻好像沒發生過。但它卻曾經真真實實地存在著。

也許我長大了一點一點，也許我多知道了一點點，也許我更自在了一點點...也許，是因為這段魔幻時光帶給我的衝擊，也許，是因為當時做的選擇而自然來到的結果。

但我更確定的，是因為在這段旅程裡遇見的每一個人。謝謝在這段志工旅程裡遇見的每一個人，發生的每一件事。謝謝你們，帶我看見了另一個世界。